【猎云网（微信：ilieyun）北京】2月15日报道（文/王亮、苏舒）

这个春节，口罩成了“抢手货”。

大年初一，某教育机构创始人严佳佳发了一条自己能买到口罩的朋友圈，小区业主、在海口办企业的同学、在某市公安局上班的朋友，纷纷找过来，请她帮忙，为此，她向供应商王北下单了76000个医疗N95口罩。

中国是世界最大的口罩生产国和出口国，最大产能为每天2000多万只，截至2月3日，口罩产量已经恢复到1480万只，但最紧缺的N95口罩日产量仅11.6万只，占比0.8%。

王北是做医疗器械的，跟全国100多个口罩工厂都有联络和生意往来。

春节期间，王北联系了国内200多家口罩生产厂，把电话全部打遍，都拿不到货。然后，从日本、韩国、印度、东南亚到欧美，满世界找口罩，还是没有。

因为，像严佳佳一样，大批采购口罩的人还有很多。像王北一样，到处找口罩的供应商，也有很多。

东拼西凑，王北发了26000个口罩给严佳佳，没有一个是医用N95。

王北失信，导致严佳佳也饱受质疑。她很感慨的说，“我觉得捐钱太容易了，想干点事真是难上加难。”

一个口罩的事情，可见众生百态，猎云网采访了4个深度参与其中的人，以下是她们的讲述的故事：

1，我下单了76000个医疗N95口罩，收到的货都不对

讲述人严佳佳，某教育机构创始人

我算是反应比较快的，从1月22日就开始找口罩、买口罩了。很多人都是在大年初二、初三以后才反应过来，已经买不到口罩了。

我找的供应商是一个朋友的大学同学，叫王北，他家是做医疗器械的，跟全国100多个口罩工厂都有联络和生意往来。我知道他们家的背景，从网上能查到他们公司属于一类医疗器械公司，都有正规的渠道和资质，当时就很信任他。

从初一到初三，各种关系来找我，一共下了76000单，到目前为止，已经发货的，都货不对板。还有很多订单没有发货。

我帮人买口罩，一分钱都不赚。王北赚的其实也是非常微薄的毛利。外面有的是高价售卖者和卖假货的，还有骗钱的，他们这批人可以说赚了大钱了。

大年初一，我们小区业主群下了一万个医疗N95口罩的订单，六千个自用，四千个捐往武汉的一线医院。有个邻居说，武汉大学的人民医院，缺口罩，我就把人民医院的地址，给了王北。

之后，就一直在跟王北沟通口罩的事，要么这批货半路被拦截，要么工厂被政府接管了，要么承诺的医用N95最后成了工业N95。

一开始，我只要医用N95。后来，王北说，大年初一以前可能还能买到，大年初二开始，工厂生产的所有医用口罩都要被征收。如果有人能拿到医用N95口罩，那就是从红十字会捐赠或者别的捐赠渠道里，通过歪门邪道流出来的。

我到处打听，发现大年初二以后，市面上真的没有医用N95了。说有的基本上都是骗子。这些人收钱都是走私帐，没有合同，还没有发票，这个风险其实是很大的。我敢说这一次买口罩有很多人都被骗了。

到初四的时候，王北还没有发货，他先说物流特别忙，要等三天才会有单号，然后说医用N95没有了，发3M和其他牌子的工业N95行不行，我说可以。

初四、初五的时候，市面上就开始炒韩国的KF94口罩。比较精明的倒口罩的人就飞到韩国去。我有几个做韩国电商的朋友，还有跟韩国那边做贸易的人，都拿着现金到韩国的工厂去买口罩。

我看过现场的视频，有说普通话的，有说韩语的，在工厂门口或仓库里抢货。韩国工厂那边坐地起价，比如说这批货谁要，这些人就一个出10块钱，一个出12，一个出13，这么叫价，谁出钱多就能拿走，拿到国内去就能挣钱。

当时王北说他抢到货了，这个KF94口罩在初一之前他们也卖过，那时候一个才卖6、7块钱。因为涨价，他当时报给我的价格要11块钱。

他说初五到港，初六报关出来，初七就可以发货给我们。但到了初五，王北就说那批货在韩国被抢光了。他说，货没拿到的原因是因为价钱涨得太多了，工厂要10万个起购，还要预付80万人民币，他没敢拿。

初一定的货，有1000个口罩是要发给某地公安局的，我的朋友在那里工作，他们也没有口罩，都无法正常出警了。

但是从初一一直等到初七，也等不到货。中途跟王北沟通，每天都催，让他发快递、给单号。初五的时候我急了，说今天不给单号就直接抓人了。我把他们家的地址和所有证据都扔给他，说要去报案，就说我们遇到骗子了。就连诈骗要判多少年，也发给他了。

他打电话来说自己不是骗子，真是没有货。其实情况我也知道，因为我把他的上家、搭档、家里人的情况都摸清楚了，发现他确实不是骗子，是真的找不到口罩。他说，姐，我求你了，我把钱退给你行不行？我说不行，你得交货，我们现在不要钱。

他被我催到要把自残、割脉的照片发给我看，说他也不挣钱，被我逼得要出人命了。他给我们满世界找口罩，找到印度、尼泊尔，好不容易找到一批一次性外科医用口罩。之前的医用N95，包括工业N95，也都找不到了。

看王北真的找不到口罩，我也不为难他了，就让他退钱给我们了。王北一共发了2万6千个，退了5万个。

捐给武汉医院的口罩他发了。1月31日到了武汉，是工业N95。王北跟我说，工厂私自换的，因为没有货了，有什么就发什么。某地公安局是到2月1日才拿到单号，发的是一次性的医用口罩。

我一直在做慈善，从来没有人置疑我，也没有人觉得我在里面牟利。但因为这个口罩，我们小区业主群里说什么的都有。有人问怎么在小区里卖口罩，这是业主群。还有人置疑说这是不是骗子，拿他们的钱去订口罩，到现在还没收到。

为此，我还写了一段话发业主群里，为什么一天在群里没说话，一是因为我有点寒心，二是我自己问心无愧。

我在群里给大家解释了来龙去脉，怎么认识这个王北，我跟他所有的对话记录、打钱的记录，没有发货的原因和中间遇到的问题，全都发到群里面。

群里就有人挺我，说不退货了，发什么口罩都要。有些人就说货没有，就把钱退了吧。

我们小区第一批订了4千个口罩，其实就是4万块钱，退了我心里就踏实了。我想了很久，说让他们放心，这个事我会尽力做出一个圆满的结果，一定会给大家找到口罩的，不会让你们一个都没有。

一个口罩的事情真是众生百态，可以看到很多人的价值观。我觉得捐钱太容易了，想干点事真是难上加难。

2，跟微商买了4000个一次性医用口罩，收到后发现是伪劣产品

讲述人红豆：李现野生输出•发电站管理者

1月21号，武汉前线姐妹说，湖北各车站人来人往急需口罩物质，却完全没有购买途径。我们第一时间发动内部人员，凑钱购买了第一批口罩，1850只医用口罩寄往武汉汉口火车站、1300只医用口罩寄往荆州特殊学校。

随着时间的推移，我们发现武汉前线物质短缺极为严重，相比捐钱，我们更希望能将医用物资送到冲在前线的医生手中。

我们39个人发动自身的力量开始寻找物资，我们只是普通人，在这次疫情之前，很多医疗物质的规格对我们来说都是陌生的，也不清楚各方购买、捐赠流程，这也成为我们第一次上当受骗的伏笔。

1月24号，我们联系到一个微商，购买了4000个一次性医用口罩，收到货时，我们在武汉负责对接的人员却发现口罩只是薄薄的三层，中间的那一层近乎没有，和微商此前给我们看的图片完全不符。

不达标的东西我们不可能送到一线去，于是跟商家协商退款，结果商家要扣货款，先指责我们破坏了她的八盒口罩，还扬言要将李现粉丝素质差的信息传播出去。但我们只是拆了一盒检查质量。微商要求赔偿500元，我们据理力争，这样的三无产品他们自己也应该是感到心虚，最后只赔了300元。有了这一次的经验，我们在此后的物质购买中，会一再的核对口罩、手术服、手套等型号，和定点捐赠的医院协商好了再进行购买。

1月25日，我们收到了泰国粉丝的信息，想要捐赠一批物资，但是需要我们的帮助，进行对接国内物流的相关手续。国际物流和国内运输都需要想办法解决。

在当时的情况下，有航班的前提下可以运输，但春秋航空公司没有直达湖北的航班，我们就根据实际情况优先选择了上海。国内清关是国际运输中很重要的一步，对于我们来说也是第一次接触。于是我们第一时间联系到了上海海关，但我们还需要能到场帮助清关的人，是一个粉丝联系到了机场工作的朋友，帮助我们清关，需要准备报关材料、到货通知书、红十字会许可证，海关部分要求联系上海基金会，提供捐赠证明后，才能办理机场海关手续提货。

我们也是第一次接触清关，并且物资急迫，回头细想，当时不知道打了多少次电话，询问了多少个朋友。在除夕的那一夜，此前我们一直期待着李现出现在春晚银屏上的那一刻，但是当时也顾不上了，匆匆写完文案，就又拿起手机继续奋战。当时过年在家，我们每天拿着手机不停地刷消息，打电话，也顾不上会不会因为一直玩手机而被家里人的人骂，好在在我们为前线送去一波又一波物质之后，告诉家里面的人的时候，他们也为我们感到自豪和骄傲。

我们所有的物质都没有走红十字会，这也是我们最骄傲的一点，当时有讨论要不要走红十字会，大家想想还是不大放心，最后都是直接联系医院对接的。当我们把物质送到前线医务人员手中之后，他们都会发微博特地感谢我们，荆州那边的医院直接开了红头文件的收货函，我们也特别感动，看到医护人员的反馈图我们都想哭。医生说等疫情过去了邀请我们去玩，说我们送去的物资起了很大作用，那一刻我们觉得之前所有的辛苦都值得了，大家是真的认可我们了。

到目前为止，我们所有的物质信息，粉丝捐赠信息都是公开透明的，这也是我们最自豪的一点，我们现在已经发送共计价值超39万元物资，包括口罩、护目镜、手术服等医用物质和食物，覆盖武汉、荆州、孝感、天门、荆门、宜昌、襄阳、恩施、黄石等湖北9个地级市23个医院及汉口站、汉川站、天门南站、仙桃站、潜江站、荆州站、枝江北站七个火车站。

3，口罩被征收、被换货、被拆小包……供应商嘴里还有没有实话？

讲述人魏丽：某大厂工作人员

1月25号，我在大学同学群里说，我们捐赠一批物资去武汉吧。大家积极响应。

一个同学说，他们在头一天晚上刚寄走了1万个N95口罩。供应商还有1.8万个。

我们刚刚开始接龙捐款，这个同学就说供应商突然打电话来说没货了。当时好多人都开始打款了，怎么办？大家说，重新找一个供应商，捐赠还是要继续。

我就到处找，正好有一个朋友发朋友圈，说已经捐了3000个口罩去湖北。他一个朋友的大学同学有货源，来自于工厂。我赶紧让他帮我介绍，他很热心肠，帮我跟供应商对接。

一开始其实我心里就不是特别的踏实，因为没见过，不直接认识，还是转折介绍来的，我就一直在问我这个朋友，这个供应商靠不靠谱？他说应该挺靠谱的。

我跟供应商沟通，得知他人在济南，但他的货源应该是从苏州发货。

供应商说他认识非常多的口罩、防护服、消毒液等物资的厂商，有点像是一个倒买倒卖的中间商，至于他的拿货价是多少，我们不清楚。

他说有makrite的N95口罩，10块钱一个。还把这个品牌的合格证等，发给我看。我就赶紧下单。

我们大概筹集了3万块钱，就下了3000个单。

下单后，整个感觉就不对了。供应商开始不停出幺蛾子。

我一直催着供应商发货，给快递单。他刚开始说，现在进武汉的医疗物资大包裹的都会被查验，一次发三千个口罩，属于大包裹，是没办法安全运进武汉城里的。需要分拆成300个包裹。他还给我看了一个现场的图片，可能是现场顺丰在接单的样子。然后他说，顺丰只能到付。

这样算下来，300个包裹的运费就要好几万块钱。我们的物资是直接发给湖北中山医院的医生，让她们掏运费？肯定不能这么弄。

供应商就说，那走普通物资排队进武汉，时间不可控。然后他把300个包裹重新装到一起，跟别的车混在一起。我不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，也不认识顺丰的人，只好同意这个方案。

当天，供应商又说，他们的货全都被政府征用了。但他们会补发，还是发原来的货，makrite的N95口罩，但是包装可能会换一下,还要不要？ 我说要，我总不可能说不要了吧？退款、退货也挺麻烦的。

第二天，他给了两个单号，第1个单，是20个KN90口罩。我问他到底怎么回事，他说另外一个单号里，是3000个口罩，理论上应该是N95，但里面到底是什么他也搞不清楚，因为是工厂直接发货的。

我很生气，他又核实一遍后说，肯定已经从苏州发货了，能保证是N95。我说，如果不是3000个或者不是N95，我们就拒收。他说没问题。

1月28号，医生终于收到了包裹。打开一看，发现不是makrite牌的口罩，是惠新的工业防尘N95口罩，他们数了一下，3000个。

我责问供应商，你不是说包装会换，但里面还是原来下单的makrite口罩吗？他说如果你不满意，我现在就找人去医院找医生，直接把货拿走，我把钱退给你，现在市面上大概20块钱一个都还买不到。他还说，你爱要不要。

医生说，这种口罩门诊也能用，就是进不了手术室。他们的物资非常紧张，没有别的口罩使用，所以当时就说坚决不退。

这次捐赠，我只能说，市场上想发国难财的人太多了。所幸，现在医生多了3000个口罩，我觉得这比最坏的情况稍微好一些。

4，从韩国买口罩，送到武汉，运费就花了12万多，我可能被坑了

讲述人李贤良：主播公司老板

大年初一，我们公司想捐一批物资给武汉，但我问了几个国内的渠道，要不价格比较高，要不没有这个量。

韩国有一个朋友，说那边还有10万个，我们就考虑到海外采购。那边的标准是KF94，他们公司限货10万个，我们就都订了。

我们下单时三块多人民币一个，总货款不到40万，这是最便宜的一个阶段。两天之后就涨价了，现在估计要涨到有10块钱左右了，可能还会更高。

从国外采购，有一种物流叫做包通关，我们交了一笔6万多的通关费。从仁川港把200箱物资搬到船上之后，物流说，关税又涨到28%了，你要么就是从我们公司走海运，要么就算了。

他们刚开始告诉我，物流费用是5000韩币一公斤，先涨到7500一公斤，后来又涨到9000多一公斤。上船之后，他告诉我，需要再追加380万韩币，费用又增加了。不给的话就直接让我卸船。我很苦恼，很生气，最后没办法了，问了几家，可能别家会更贵一点。所以只能选择他们家。

2月2号，货到威海港之后，又被扣了两箱，告诉我说是海关抽检。他们也没给我开具证明。这等于少了1000个。我又托朋友从澳门买了1000个N95补齐，那边的价格折合人民币15.5元一个，直接发到武汉。

我亲自开车从河北到威海装货，要下高速的，跟我一起去的两个人，被截在那儿了。只有我一个人拿着医院的接收证明可以进威海。

其实在我们订购那批物资的过程中，也考虑过要不要通过红十字会，但我对红十字会不太信任，所以我决定直接捐赠给医院，对象首先是定点医院，其次是物资告急，我们就逐一去联系，最后找的是湖北9家定点医院，包括武汉的第六人民医院，每个医院定向1万到2万的捐赠。

联系顺丰发货时，被告知，货到武汉之后，没有办法发放到各地区的指定医院，因为那边交通管制。我们只能通过武汉一些专门做志愿者的朋友，由他们负责调配物资。

跟医院沟通后，我知道KF94是不能进一线科室，进二线科室是没问题的。二线科室他们还是用量比较大，一个科室可能一天就会用掉几百个。我们希望这个东西能够发挥最大的用处，也希望能够保证所有医护人员的安全。

2月4日和5日，物资陆续到了医院，有的箱子被打开，里面少了十个八个，具体的哪个流程出问题了我们也不是很清楚。送到十堰市西苑医院的2万个少了2000个，被顺丰寄丢了，现在还在找。

第一次国外采购，我们根本没有考虑关税，也没有考虑到港提货以及物资捐赠渠道等问题。从韩国到武汉，运费大概花了12万多。这是我没想到的，可能是被坑了。

（应被访者要求，严佳佳、王北、红豆、魏丽为化名）